巴郡临江甘兴霸

胡搞瞎搞

【米Flo】舌尖上的Florent(下)

可爱

孢子梨:

 上戳我


 


写废了(扑通一声)







那天晚上他们没一起走,Florent也是累了,拿个簸箕把自己那如同死灰一般的心从化妆室的地面上收拾收拾铲了起来,也不管Mikele去了哪儿,自己昏昏沉沉地开车回家,停车的时候把车位后面那棵树都撞歪了几厘米。


他回家,行尸走肉一般套上那个粉红色的Hello Kitty围裙给自己开火做饭,冰箱里有昨天晚上腌好了的两条鱼,他做了土豆鸡蛋沙拉,配上用橄榄油炒了一分钟的芦笋和培根。


二十分钟之后,Florent低头看着面前的盘子,青灰的鱼皮干枯地翻卷着贴着浅白色的鱼肉上面,鱼头完全焦了,酥得仿佛戳一下就会掉下渣来,一双眼睛无神地向上翻着,像是沙滩上搁浅的一具尸体。


他盯着鱼看,鱼也在盯着自己。


吃完饭之后Mikele还是没回来,这可以理解,那个吸血鬼总不会饿着自己。况且他们明天上午半天的假,毕竟今天两次连彩已经几乎都整个剧组像拧毛巾一样拧干了,他们还一息尚存,但设备组已经快要断气了。


到了十一点之后,Florent开始稍微有点坐立不安了,他抱着吉他缩在奶酪椅上,神经质似的想要弹点什么,摁上弦了才想起来隔壁的邻居估计已经睡下了。他想把琴放下,想了一会儿,又重新抱了回来,像是那是上面安全感的保障似的。


Mikele可能是去酒吧了,巴黎什么都缺,酒吧侥幸不在其中。从他们门口走到另一个街区,就可以从神志清醒喝到横死街头。Florent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给他打电话,但觉得对方要么是不接,要么接了之后再甩过来一句“你干什么?”——这势必是一个他没办法回答的问题。


Florent给自己倒了点啤酒,打开电视看着八十年代的黑白喜剧片,熬了一会儿之后迷迷糊糊地在沙发上睡着了,再醒来时候是凌晨两点,家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好吧,这可以是Mikele在酒吧嗨完了之后随便找了什么人开房上床去了,今晚都不会再回来了。


Florent现在已经不愿意再往这个方面深想了。


他给Mikele打了几个电话,关机;Florent真的没辙了,只好蔫蔫地抱着靠垫和手机回屋里睡觉。早上起来对着吸血鬼那口依旧空空的棺材发呆,Florent边吃着早饭边给剧组的朋友们都打了电话,面包含含糊糊地把声音吞掉了一半,半个小时过去,得到了回应全是千篇一律的“Mikele没跟你在一起?”。


在第三十五次打不通对方的手机、离下午集合彩排只有两个小时的时候,他终于觉得Mikele可能是出事了。


一个小时之后,Merwan坐在Florent家的沙发上手里颤颤巍巍地端着一杯茶,在对方二十分钟的叙述之后沉默了半天,才虚弱地发出了一声:“哦……”


Florent把吸血鬼的事情告诉了Merwan,两相权衡他选择了轻的那一个,如果Mikele真的出事了,他又根本没办法报警,确实需要一个信得过的朋友来搭把手。


“万一就是喝多了,呃……跟什么人开房去了然后睡过头儿……”Merwan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这个,但是忽然又想起了Florent和Mikele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立马明智地收了声:“或者手机丢了什么的。”


Florent叹了口气,闭着眼皱了皱眉,又睁开,眼睛里的神情颇为疲倦:“我也想过,那样就……没办法了。我已经打电话给了附近的所有医院,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送过去的急诊病人都没有跟Mikele特征接近的人,警察局里昨天也没进过什么打架斗殴的醉汉……失踪人口需要24小时后才能报案,而且不觉得吸血鬼可以……你知道的。”


Merwan被他瞬间变得无比清晰的思路震得愣了一下,下意识就跟着Florent的思路跑了下去:“他平时都去哪儿?呃,我是说……他们有没有什么吸血鬼蹦迪俱乐部什么的?”


“应该就是附近的酒吧……或者什么酒店之类的。”Florent摁了一下额角:“我已经跟Dove请了假了。”


“酒吧啊。”Merwan又愣了一下:“你们家附近好像挺多的……”


Florent把茶杯从他的手上拿走,拉着仍旧一脸茫然的Merwan向着门口走去:“所以我不是找你来了。”


 




一个半小时后Florent在一家酒吧里接到了Merwan的电话,于此同时,好心的老板刚帮他从昨晚成堆的结账小票中寻找出可能是Mikele的那一张:两杯old fashioned一杯自由古巴,上面还拿疑似是眼线笔的东西画了个五角星,Florent觉得应该是那个意大利吸血鬼的作风没没跑儿了,收据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的11:20分。


“Merwan……对,你那边怎么样?”他把手机夹在脸颊和肩膀之间,双手合十由衷地向老板道谢:“Mikele十一点多的时候来过我这边,我在这家店找到了他点酒的收据。”


“我这边找到最晚结账的单子是十点四十,不知道那家伙后来还去哪儿了。”手机那边窸窸窣窣地传来了一阵轻响,随即,Merwan回答:“地址发我,我过去给你会合。”


“您昨天晚上这个人还有印象么?”Florent把收据揣进兜里,又问老板:“他昨天穿的是件黑色的长袖,带腕巾和手链。说法语的时候有一点意大利口音,那种说话的节奏,尾音的时候会稍微拐一下。”


对方看着他手机里的照片端详了一会儿,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又拿出昨天酒吧吧台的值班表来查,万幸的是昨天的酒保小哥正好住在店里,值了一宿的夜班现在正睡得昏天黑地。


Florent于是满怀歉意和十二分的愧疚,请求老板把他叫起来问问有没有见过Mikele,法国男孩说这些话的时候温顺得像一只软绵绵的羊驼,被那双写满了恳求的大眼睛盯着的时候这世界上没多少人能狠心拒绝。


“哦,他啊……我……好像有印象。”


十分钟后,哈欠连天的酒保顶着个鸡窝头从后厨里走了出来,盯着Florent提供的照片拼命地回忆。与此同时Merwan正好也赶来了Florent的这间酒吧,老板倒了两杯加苏打水的威士忌给他们,Florent点头道了声谢,放在面前没喝。


“他是不是脖子上挂了一堆链子?”


Florent点头:“对,星星的,一大串。”


“那我知道了,他啊……”酒保困得迷迷瞪瞪的眼神终于聚焦了一点,他用力地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我记得,还问我old fashioned里面能不能多加点橙子来着,长得可帅了。我记得他应该是快十二点的时候走的,从后门。”


“哪个后门?”


“就这边。”酒保往后一指:“他们一般出去抽根儿烟、或者是……你懂,的时候会走那儿,后面那条街上挺乱的,平时也没人会去。”


Florent抿了一下嘴唇:“Mikele不抽烟……然后呢,他就没回来过么?”


后者摇摇头,不知道是没回来还是不记得了。


“从后门走的,还是一个人?”Merwan看着他,皱了皱眉:“这不太正常吧,Florent,你说呢?”


酒保小哥耸了耸肩:“我就记得这么多了。”


他扭过头,才发现自己身边那个大男孩正抱着玻璃的酒吧眼神怔怔地发呆,似乎没听见刚才酒保说的话似的,他以为Florent是没休息好现在有点懵了,有点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Flo,唉,你昨晚是不是也没怎么睡……”


“昨天十一点多的时候,你们酒吧的人多不多啊?”然而刚拍到一半,刚才还在神游一样的Florent忽然抬起头,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多。”一边的酒吧老板懒洋洋地查了一下昨天晚上的营业额:“翻了四五次台呢。”


“那天晚上来了这么多人,十一点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顾客,你怎么就正好记住Mikele是快十二点一个人从后门走的呢?”Florent撑着吧台坐直了一点,眼睛直直地看着酒保看,追问:“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么?”


Florent是个看上去就脾气很好的人,在拜托他们的时候也一直是微微地笑着,深棕色的眼睛里一片柔和的真诚,然而现在里面的蜂蜜忽然变成了烈酒,目光锐利得扎人。酒保莫名其妙地感觉有点压迫感,说话也不利索了起来:“我……不是,我就是记着呢啊……”


Florent没再说话,还是盯着他,眯着眼睛笑了一下——Merwan莫名其妙地就觉得身边这人在那一刻有点萨列里上身了。


在这种压迫性的视线下坚持了一分钟,酒保记忆里那根脆弱的弦终于嘎嘣一声绷断了,他一拍脑壳:“哦操我想起来了,我为什么就对他有印象啊,是这么回事。你们那个朋友叫什么……Mikele?昨天跟我一起在吧台的还有个姑娘,她跟我说卡座那边还有个哥们儿一直在看Mikele,说肯定是对他有意思,那眼神儿热得都快要把他化了似的。”


Florent哽了一下,强迫自己问下去:“然后呢?”


“我当时就顺着她看了一眼,那哥们儿长得可帅了,哦别说还确实是,一直往Mikele这边儿看,感觉下一秒就想扯着你们那朋友开房去了。”酒保脸上出现了八卦的神情:“我们俩就打赌他什么时候会过来搭讪。结果你朋友回头看了那人两眼,就从后门走出去了——我一看哇这个有戏啊……”


“结果呢?”


“本来以为他会跟着你朋友去后门吧,结果他匆匆忙忙地就从前门出去了,然后也再没回来过。”酒保啧啧感叹:“我真是看不透……”


“挺好,挺好的,特别有用,那你……长什么样还记得么?”


酒保抱着头想了一会儿,表示这确实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卡座离吧台本来就远,酒吧里的彩摇灯还晃晃悠悠的,回忆了半天也就说了个没什么参考价值的“头发可能是金色的吧,或者棕色,或者红色……黑色也可能”,其实也挺有用的,至少他们现在知道了那个人不是个蓝毛怪。


Merwan不抱任何希望地追问了一句:“你随便猜一个呢?”


“棕色吧,有点靠金色吧。”


谢罢酒吧的两位,并在对方的盛情邀请下答应了日后一定过来驻唱几天后,两人从后门离开了酒吧——如老板所说,那后面确实是一片荒凉的小窄巷子,死胡同,堆着不少建筑废料,走不通的那一边是很高的一面砖墙,Merwan估摸着自己可能都翻不过去,综合评估一下那个意大利吸血鬼的身高,两人同时否掉了这个可能性。


这里算是个死角,摄像头不用想了,距离最近的十字路口里的监控范围也没有覆盖到这里,平时路过这里的不是酒鬼就是流浪汉,想找个能问情况的人简直难如登天。


“所以Mikele,呃,本来是想跟那个鬼知道头发是什么颜色的家伙到这里约炮来着?”


“不一定。”


“Florent……”


“他更可能是饿了。”Florent道,仔细地沿着墙面搜寻了一圈,忽然在什么地方蹲下身挽起了袖子。Merwan一回头,就看见他跟个毛绒绒的土拨鼠似的在那里翻腾,赶忙跑过去:“怎么了?”


Florent在那一片翻翻找找,地上碎玻璃碴子多,他的动作有点着急,也怎么注意,指尖都沾了一层土。一会儿,从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捡出了一条破烂的布条,他对光看了看,隐约能看出上面的图案是红色与蓝白条纹,再往下找,还有几段被扯开的金属链子、挂件儿什么的,Florent把它们小心翼翼地都捡起来捧在手心,站了起来。


“这是不是Mikele带的那个腕巾上面的……”


“嗯。”他点点头:“还有他的手链……这个是项链上,都被扯开了。”


有一个很不好的念头在Florent脑海中成型了,Mikele睡觉的时候都不会摘他那七八条链子,更别提在外面,而现在上面那些明显是被外力扯断的痕迹说明昨天晚上Mikele跟什么人发生过肢体争执……不过,当然Merwan也说了,不排除是他们前戏比较激烈呢。


“酒保说那人从前门走了,没跟着Mikele过来。”


“不是,如果那个人是从前门出去,然后再绕到后巷里来找Mikele的呢?”Merwan比划了一下路线:“也可能吧?现在看情况那个人是Mikele最有直接关系的一个人了,我们总不能想是Mikele昨晚到了这儿之后又跟什么不知道谁的路人甲打了一架吧?说真的Flo,我感觉还是那个人的问题。”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Florent随口应了一句,仍旧在专心地看着刚从废物堆里面捡出来的几个金属链子,Merwan有点挫败地跺了跺脚,往巷口的方向走了两步,忽然听见身后Florent喊了起来:“……等等,Merwan,你带什么金属的东西了么,硬币,钥匙也行。”


Merwan靠了一声,一顿摸兜儿,最后勉勉强强掏了个家门钥匙出来给Florent:“咋了?”


Florent从那堆破破烂烂的金属里面挑了个螺丝钉出来,用钥匙的尖头用力一划,那上面立刻出现了一道明显的划痕。


两人沉默了两秒,面面相觑,最后,Florent轻轻地吸了一口凉气,问他:“Merwan,你见过纯银的螺钉么?”


哪怕是Merwan这种对吸血鬼文学作品所知甚少的人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惧怕纯银的东西,视之为洪水猛兽,而猎人在追捕吸血鬼时也总会用纯银制的子弹。他深深地皱起了眉:“这可不太妙……”


Florent抱着头深深地叹了口气,靠着墙边儿蹲下,把自己蜷成了松树下的一朵蘑菇。半晌,等Merwan怀疑他已经要与身边那堆建筑废料融为一体之后,Florent终于把头抬起来了,过分睁大的眼睛让他眼底的红血丝更明显地显了出来,那个平时总开心得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孩此时看上去焦急又疲倦。


“……我们现在假设Mikele确实是被绑架,手链和腕巾都是他在反抗时候留下的。然后我们还发现了纯银的螺钉,掉的位置比那堆链子靠外不少,它可能是从手铐或者什么东西掉下来的,Mikele可能只来得及拆掉一个钉子就被从这里拖走了。”


“而且,你刚才说的对,我们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在酒吧里看着Mikele的人,至于他为什么没紧跟着Mikele出后门——比较可能的解释就是那个人去拿东西了,绑架总是要用车的,在酒吧的时候他可能没有把纯银的手铐……也许还有麻醉剂什么的,带在身上,看见Mikele离开酒吧他就马上从前门出去上车取了,再从巷口堵他,地理位置还比较有优势,不容易跑掉。”


Merwan眉间皱得能夹死一排蜜蜂:“……Florent,咱们还有几天首演?”


“11天。”Florent说:“Mikele出去的时候是带着手机的,如果是正常的绑架,我现在应该已经收到勒索的电话了,但是没有,就说明对方想要的不是钱。在马上开演前下手这应该也不是意外,更何况咱们的绑匪还知道Mikele是个吸血鬼……”


说到这里的时候Florent的声音慢慢地弱了下去,他想到了许多不好的事情,而从昨天晚上开始便一直拼命压抑的焦虑和担忧也终于在这一刻涌了上来。


“……怎么了?”一抬头,就看见Merwan一直盯着自己看,Florent有点发毛。


“你刚才说首演,如果是我的话,要是想让咱们不能正常演出我肯定第一个绑架Nuno,他一个人就是半个剧组。”


Florent叹了口气:“除了咱们组内的人,就没什么人知道这个事了吧……而且绑架剧组的男一号,我觉得还挺合理的。”


Merwan走过去揽住了他的肩膀,宽慰似的用力拍了拍:“我知道,我知道……逗你一下,Flo,我也着急,但你要是把自己急疯了咱们剧组就真的要原地解散了。我们肯定能找到Mikele,好么?”


Florent默默地点点头:“我不太确定Mikele现在的护照是不是……真的,所以不能报警,暂时还不能。我们去看看外面那个摄像头能不能拍到酒吧门口。”


 




Mikele再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眼睛上蒙着什么东西,而手被反绑在身后,他挣扎了两下就咬着牙停下了,估摸着那手铐是纯银的,箍在手腕上的触感疼得像是一排细密的针在往骨头里面扎。


操。


他尝试着在狭小的空间里翻了个身,抬脚踹了一下,顶盖传来了一声空洞的闷响,紧接着周围开始微微摇晃了起来。意识复苏了之后,他能隐约听见外面车轮摩擦和引擎的声音,Mikele猜出自己大概是被扔在了后备箱里面,车还在开,手机已经不在身上了。


Mikele深吸了一口气,身边的空气有些浑浊,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麻醉的副作用,他觉得头疼得厉害,又不敢睡了,咬着嘴唇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想想现在的情况。


脑子还是不怎么好使,里面的记忆都成了断断续续的碎片,他过了挺久才想起来昨晚的酒吧,早一点的时候他和Florent在排练厅吵了一架,索性跑出来喝酒,换了好几家酒吧,最后快十二点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看上去还挺好吃的人。


正常的吸入式麻醉药对吸血鬼的作用有限,最多就是让他的动作迟钝一些而已,Mikele没想到对方准备得如此周全,他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再甩开那块沾了乙醚的布时、那双银质的手铐就猝不及防地贴上了手腕……紧接着,眼前就是一片漆黑。


车一直开着,他不知道自己刚才昏过去了多久,但应该是不短时间。他们应该已经远远地离开了巴黎的城区,虽然不排除对方是防止他记住路而故意兜了圈子,不过Mikele觉得这实在没什么必要,如果告诉他现在在大西洋上自己八成都是信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了,几秒钟后车厢盖被从外面打开,空气忽然流通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呼吸两口新鲜空气,他就被像个麻袋一样从后备箱里拎出来扔到地上,做的第一件事情吐了个昏天黑地。宿醉、后脑挨了一棍子再加上不知什么吸入式的麻醉剂,Mikele觉得自己整个消化道都像是被扔进滚筒洗衣机里甩干了三小时一样。


他没吃晚饭,胃里除了晚上喝的酒之外没什么东西了,但还是因为眩晕而一直止不住地干呕着,生理性的泪水浸透了眼前的黑布。终于缓过一点劲儿来之后Mikele有点迟钝地舔了一下嘴唇,喘得像是要把肺都呕出来一样,他感觉嘴里一阵发苦,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紧接着那个绑架者——Mikele勉强回忆着对方的样子,却怎么想都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开始强硬地拖着他往前走去。他头晕得连走路都费劲,已经没力气挣扎了,跌跌撞撞地跟上对方让自己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眼睛仍旧被蒙着,只能够感觉到脚下踩得是颇有些荒凉的土地,Mikele费劲地在后腰附近摸索了一会儿,手指暗自用力地扯下了腰带上一个星星的配饰,扔在地上。


大概走了十分钟,在Mikele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散架的时候对方终于放松了扯着他的力道,他们进了一个仓库似的地方,九月初的巴黎空气仍旧潮热,现在周围却冷得要命。


他被推到了墙角,手铐短暂地解开又与身后的水管铐在了一起,还有项圈什么的,大概,中世纪猎人们对待吸血鬼的惯用套路,现在已经很不常见了。如此谨小慎微的防护措施,Mikele知道对方应该还是忌惮着自己的,于是便闭着眼睛安静地任由摆弄,暗自咬了咬牙,估摸着可以在对方靠近的时候一口咬过去——吸血鬼的咬合力非常惊人,虽然现在体力欠佳,他也有信心咬破那人的颈动脉。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捏着下巴被迫张开嘴,嘴角因为突如其来的异物而微微地抽搐着,想要逃开那种尖锐的刺痛。Mikele猛地睁大了眼睛,虽然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他也能想象到现在被塞进自己嘴里的东西,银质的口枷,完全限制住了他咬合的动作,甚至无法发出完整的声音。他徒然做了几次咬合的动作,除了把舌头磨出了血、满嘴都是腥甜的味道之外一无所获。


……操。


Mikele第一次感觉有点慌了,下意识地把自己往墙角缩了一点,等待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那人像是在打量着他狼狈的样子,没有再做什么,一段时间的安静之后就转身离开了仓库,“咔哒”一声清脆地落锁,把Mikele一个人留在了黑暗的仓库中。


但Mikele那时候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他至今都没有再见过面的绑架人把他扔在这里,一关就是整整三天。


 


为什么非要在首演前这几天呢?


Florent始终没有想明白这件事情。


如果对方的目的只是让摇滚莫扎特演出不能顺利进行,那么看起来炸毁巴黎体育馆是更合理的做法,毕竟正常人都知道一部舞台剧的男主演不能只有一个演员。而如果对方是来找Mikele寻仇的,好吧,天知道这个吸血鬼已经活了多少年了,欠下点风流债也可以理解,这个时间节点似乎又太巧合一点。


Florent强迫自己乐观一点,暂时把“Mikele可能已经横尸荒野”了这个可能性从大脑中剔除出去,他更愿意相信Mikele只是被什么事情绊住、或者暂时无法联系自己而已,这样他就还有机会——如果不这么想的话Florent觉得他可能早就已经疯掉了。


他找朋友黑到了Mikele失踪那一天晚上路口的监控摄像,鉴于酒保提供的时间不一定准确,他们不得不将时间段放宽,去找到那个可能开车带走了Mikele的人。然而灯光过于昏暗,整个画面上都是噪点,Florent把那盘带子来来回回看了几十遍,眼睛都熬红了也没有找到什么实质性的线索。


白天继续排练、帮Mikele编一些听上去不太可信但勉强过得去的理由应付剧组,工作完之后就一遍遍地看着监控录像、去Mikele最后出现过的地方检查有什么遗漏掉的线索……几天来的辛苦让这个男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眼窝深陷,原本有些肉感的下巴现在化妆时都不用再打阴影粉,Dove甚至有些担忧地说让他不要入戏太深。


酒吧这一条线索暂时断在了那里,Florent又想到了那个银质的螺钉,这种纯银的手铐势必非常少见,如果定制的话一定能留下一些信息。他刚开始有些拿不准自己应该去银饰店还是应该去情趣用品商店,所以最后拖着Merwan一起把附近的都跑了一趟,最后他们拿到了近一年所有类似定制订单的名字,并不完全,其中还有很多大概是化名,说不清真正有多少参考价值。


Florent将单子和之前查到的所有消息放在了一起。


……有什么人和摇滚莫扎特与Mikele都有关系?他总觉得自己必须找到这样一个人。


 


Mikele其实也没想明白,但他不用像Florent一样应付那么多的琐事,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自己保持活着,约莫有一指宽的手铐紧紧地贴着皮肤,安静待着的时候尚且如同靠着一块烧红的金属,稍微一动更是钻心的疼。他试了几回拆它之后就宣告放弃,太疼了,Mikele还不想连绑匪的面儿都没见到就先把自己疼死了。


最初的时候,他还沉浸在宿醉的懵懂中没缓过来,疼痛也像是隔了一层布似的不那么清晰,而在药物和酒精的麻痹感过去之后,银制品对吸血鬼带来的伤害就加倍地显了出来。Mikele之前没怎么受过这个,花了不短时间才勉强让自己适应了这种痛感,不至于一直在发抖。


但显然这还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一切——随着黑暗中时间的流逝,渐渐的,强烈的饥饿感已经完全压倒了身体上其他所有触感。


饿。


痛觉很大程度上干扰了他对时间的判断,周围又漆黑一片,Mikele猜测从他被带到这里来大概已经过去了三天,而这段时间里,那位不知名的绑架者没有一次出现过一次……他甚至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出现。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猛然恐惧了起来,徒然挣扎了几下,带来的却只是手铐摩擦过水管一阵令人牙酸的脆响。Mikele听过类似的传言,虽然不是睡前故事,但还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二十世纪之前,那些触犯了禁条的吸血鬼会被锁在棺材中,棺盖中铁水浇封,关在最深不见底的地窖之中被执行死刑。


吸血鬼的生命力很强,在完全不进食的情况下甚至可以活上十几天的时间,然而那完全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他们从被关入死棺的那一刻就知道接下来的命运,然而死亡的痛苦又被拉得几乎无限长。


到最后,坚硬的棺盖被挠出了一道道的凹痕,木刺深深地扎入那些垂死挣扎着的犯人指尖,那种濒死时凄惨的尖叫声甚至在地窖之外都能隐约听到,最后在极度的疼痛、恐惧中活活被饿死。


Mikele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但首先如果绑匪真的一直不打算让他吃东西的话,他并不觉得自己真的能活上十几天。平时每天两包人血冲剂,偶尔还要把Florent拉过来吃不知道几顿加餐,Mikele觉得自己大概三天就饿死了,不用受后面那些折腾……现在听上去倒像是个好消息了。


他饿得迷迷糊糊的,又想起了Florent,他的法国大男孩,他身上那种清新的木香以及身体里甜美温暖的血液,于是又加倍地觉得饥饿了起来。然而上一次进食似乎已经是极为久远前的事情了,现下的身体就记得胃部绞动的钝痛与头脑的昏沉,慢慢地榨取着他身上所剩无几的体温。


在第四天的时候,Mikele终于再一次见到了那位绑架者。


他一开始以为只是自己在饥饿中产生的幻听,有脚步声由远及近,Mikele迟钝地抬起头,直到眼前的黑布突然被扯下、久违的光亮再一次照射入眼中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皱着眉闭上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如此强烈的光线。


一直束缚着的口枷也被摘下,因为长时间粗暴的压迫,嘴角处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Mikele忍着疼把它们都舔掉,活动了一下有点僵硬的下颌,才抬起头,打量着那个绑架自己的人。


年轻男性,金棕的发色,单论相貌绝对可以打到八分以上,抱着手臂站在他面前,完全没有遮挡住自己长相的意思——这不太妙,Mikele想,这说明对方一开始就是做了杀自己灭口的准备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Mikele总觉得眼前这个人跟自己长得有点像。


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那人才开口,显然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不问问我是谁?”


Mikele短暂地笑了一下:“反正你总会说的。”


“看来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应该吗?”


“我们在试镜中见过。”


Mikele嗯了一声,眯起来眼睛认真看他,之前他想过很多种绑架自己的理由,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位自己的同行。


那人短促地哼了一声:“摇滚莫扎特为莫扎特选角的时候,这个角色本来是我的——所有人都很满意,所有人都对我赞不绝口,说这角色就像是为我直到你出现,一个可笑的意大利人,三十四岁了,甚至连一句法语都不会说。”


……?!


说不惊讶是假的,Mikele搜索了不太清晰的记忆,才勉勉强强拼凑出了关于这个人的信息,他确实能够想起来当时面试的人中有这么一号,但Mikele并没有太过在意,甚至到现在才知道在自己来之前,剧组已经有了几乎板上钉钉的演员A卡人选了。


啊,原来是这样,Mikele不用问就知道对方比自己年轻得多,那把嗓子听上去也不错,声音清亮婉转,再加上本来就有点相似的长相——怪不得对方会因此怨恨自己。而那人似乎也没有与他多费口舌的意思,又或者说为了泄愤,刀自然是比语言来得痛快一些的。


“你不配。”


Mikele闭上了眼睛,他被那人揪着头发拽起来,匕首冰凉的刀锋就贴在脸上,像是一道泪痕,而对方几乎是紧贴着他的耳朵在说话:“Mikelangelo,你配不上。”


“这些本来都应该是属于我的。”


那是很长的一道伤口,深深地从眼角一直划到嘴边,冰凉的鲜血很快涌了出来,湿哒哒地顺着下巴流到了颈窝和锁骨上。Mikele嘶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随即抿紧了嘴唇,不再发出一丝声音,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绝对不会好看。


“我跟踪了你很久,然而一切正常,作为一个演员来说你可真是太规矩了。直到那天你去大学实验室的时候,我听见了什么?吸血鬼!在这之前我都以为那些只是电影和小说里编造出来的东西。”


Mikele扯着嘴角笑了:“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可不是人,这种伤算不了什么,几天就养好了,一礼拜之后连疤都留不下。”


“我当然知道,而且我也知道作为一个吸血鬼你很善良,可能是太善良了,据我所知,除了你的Florent,你就再也没喝过人类的血了对么——Flo,天哪,我真的嫉妒你了,他是多可爱的一个搭档啊。”


Mikele不置可否地看着他,不明白对方话语里的胜券在握从何而来——这人看上去无非就是不想让他顺利参加首演,然而又没有马上把他杀掉,Mikele甚至有点好奇对方究竟还能做什么。


下一刻他就后悔了。


“你的隔壁有一个12岁的孩子。”


随即,那人微笑了起来:“再过上几天,你们首演的前一天,等你已经不再是‘你’了的时候,我把她带过来。Mikelangelo,知道那时候会发生什么吗?”


Mikele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摆着一个三脚架,旁边连接着相机与电脑。到现在,他从猛然明白了对方的全部意图,这让他难以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从肩膀到指尖,扯得手铐的链子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是突然被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冷到了骨头里头。


他疯了一样地挣扎着,断断续续地嘶吼着什么词不达意的话语,想要挣脱开手铐的束缚,最终却颓然被疼痛摁回了原地。再一次长时间的反抗之后Mikele颓然地蜷缩了起来,深棕色的眼睛失神地望向地面,脸色一片死般的惨败。


这已经不是他想或是不想的问题了。


他知道到了那时候,他会因为剧烈的饥饿与求生欲而失去所有的理智,变成一只彻头彻尾地欲望驱使的野兽,用犬牙撕开那个孩子的喉咙,残忍地喝干她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


——在连接着直播设备镜头前。


 


Florent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漫长的几天。


他几乎无心排练,然而一门心思扑在的搜救工作也没有什么进展,在剧组面前甚至都不敢再做出“Mikele能在首演之前赶回来”的承诺,他们开始采用planB的卡位,让他与Nuno搭档,适应新的安排。


可是他太不敬业了,Florent根本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在演出中,休息的时候他总是对着他和Mikele化妆间里的镜子发呆,一遍一遍地想着Mikele失踪的前一天他们在这里说的话,那镜面上不起眼的边缘甚至还残留着一丁点儿干涸的、红褐色的血迹。


Florent甚至还能记起对方把自己压在椅背和镜子上的动作,那么多似是而非的亲吻,饱含着蜜糖一般的情色与引诱,他忍不住抚上了自己的颈侧、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摁压着微微跳动的脉搏——他忽然感到了一阵剧烈的冲动,热情、渴切地想念着吸血鬼将嘴唇贴在那处吮吸血液的触感,疼痛似乎也成了奖赏,揉化为了一种扭曲的甜美。


后知后觉的,Florent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感到歉疚。


他反复地想着那一天如果自己没有不知好歹地把那句话问出来,而是像他本来应该做的那样,温顺地满足吸血鬼的索求,Mikele很可能就不会出事了。毕竟他们一直亲密无间,平时也根本不会出现其中一个人自己跑去酒吧这种事情。


后来他甚至试着躺进了Mikele那口已经空了好几天的棺材里面,有点硌,Florent真的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里面舒舒服服地睡觉的。只好又搬了床被子垫在里面,他仰面躺在里面,棺材里有一股淡淡的木香,大概是for her的后调,数日过去,那香水只在其中残存了最微薄的一点点痕迹,淡得几乎闻不出来。


Florent知道,就连它也不会再留很久了。


在棺材里的那晚他睡得不怎么安稳,半夜惊醒的时候才是凌晨两点,翻了几次身、只徒劳地把最后一点睡意也驱赶走了之后Florent长叹一声宣告放弃。他把手机的亮度调到了最低,漫无目的地开始浏览起了网站。


虽然美言其约放松一会儿,但他还是没有放任自己打开任何社交网站,而是选择了几个有关键词搜索功能的视频与新闻网站,Florent犹豫了一下,在搜索栏上敲下了”吸血鬼”这个单词,希望能找到什么近期相关的线索。


他本来就没有报太大希望,在打开了十几个一看就是青少年和捉鬼冒险队制造出来的低级猎奇视频之后,面对着那些塑料的尖牙、看上去很像番茄酱的血浆,合金十字架和大蒜串……Florent开始怀疑起了人生的意义,他咬了两下嘴唇,又翻了个身,把棺盖推得更开了一点。


这让他忽然发现了棺盖内侧,正好是手抬起来的位置,被指甲划了几个小小的字母,大概是Mikele无聊的时候刻上去的——吸血鬼的指甲可以变得很尖,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都会像猫爪子一样蜷起来不伤到人。


Florent把手贴上去慢慢地沿着凹痕摸索着,不用开灯他也能感受的到,Mikele随手划拉了六个字母和一个五角星:Mik……Flo


他自暴自弃地一翻身把脑袋埋进了枕头里,发出了一声哽咽的叹息。


好在他还没打算把自己闷死,这么折腾了一会儿睡意又上来了,Florent看看手机,随便又戳开了一个视频,打算看完它就继续睡。


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是饱和度极低的画面,夜晚的室内,只白惨惨地用手电打了几束光,Florent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应该是个直播的视频。镜头有些晃,几秒后录像者推了一点焦距、画面稳定,画质慢慢地清晰了起来,那是一间破旧的地下室,一个人跪坐着被锁在废弃的水管上面。


“……Mikele?!”


Florent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讶地一瞬间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全然忘记了他面对的只是一个无生命的屏幕与转播过来的网络信号。他死死地盯着画面上对方惨白的脸色和衣服上一大片血渍,好几秒后,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了两口气,迅速打开了手机里的录屏软件开始同步记录这一段直播——


那看上去更像是个仓库,Mikele被铐在水管上一动不动,像一只被拆掉了关节的提线木偶,过于昏暗的画面让Florent甚至看不出他是否还活着。而从周围的环境看不出任何关于位置的信息,但那已经够了,过去的六天里每一刻他都做着听到Mikele坏消息的心理准备,他现在至少知道了自己的搭档还活着,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Florent颤抖着碰了碰屏幕,像是想要隔着那一块玻璃去抱住画面里那个虚弱的吸血鬼一样,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焦急又庆幸,满溢的情绪快要让他丧失理智了,他真的什么也不想管,恨不得下一秒就钻进这个视频里去。


然而直播很快就结束了,在屏幕忽然变得一片漆黑的时候Florent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停跳了好几拍,他想到大概是对方在调试设备,几十秒后就匆匆关掉了相机。他迅速坐起来打开电脑,把刚才录下的视频导入里面进行降噪和亮度提升,希望能再从中找到一些什么有用的信息。


……天呐。 


他现在终于觉得有点绷不住了,深吸了一口气,从抽屉里摸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一声不吭地抽了半支才终于冷静了下来。Florent再一次点开刚才视频网站上直播的账号,毫不意外地发现那是个新注册的id,他追着ip地址反查过去,却发现对方的地址已经被层层加密过了。


Florent一时半会儿没有搞定它,只好丢给了自己更擅长网络信息安全的朋友去解决,在把资料都发给对方之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疲倦地趴在了写字台上。于是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桌面的日历上——距离酒吧那晚已经过去整整七天了,距离9月22日首演还有五天,而他并不怀疑在这段时间里那个吸血鬼什么都没有吃过。


 


后面的几天每一秒都变得难熬了起来。


强烈的饥饿感与日俱增,Mikele印象中自己最长一次没吃东西不过是二十几个小时,他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还没被饿死,从他被带到这里已经过去了整整九天。这段时间里绑架者只取下口枷给他灌过一点水,大概是怕他提前因为脱水而休克过去,会影响视频直播的计划。


但现在他是真的是饿疯了,胃里像是被塞了一把火一样绞动着疼痛。身上又因为极度的虚弱而一阵阵地打着冷战,他想把自己缩起来,却又因为双手被绑住而没办法蜷成一团。


手腕在银制品长时间的刺激下早就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时间开始过得很慢,每一秒都是煎熬,Mikele能感觉到自己的犬牙已经呲了出来,因为对血液的饥渴,那尖利的牙齿硌得下唇都在疼。


后来那个人每天都会过来,打开一会儿相机,拍摄他的牙齿、泛红的虹膜和因为长时间接触银制品而溃烂渗血的皮肤,不知道那些视频有没有被放出去。不管有没有……都已经够糟糕的了,Mikele第一次痛恨自己之前参加过的许多次电视活动,可能已经有人通过视频的画面认出自己来了——人们不一定知道他的名字,但一定会想起他是摇滚莫扎特的男主角。


而那是Mikele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过分的饥饿让所有的感觉都格外敏锐了起来,Mikele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能听到那个被关在隔壁孩子心脏的声音,那无疑是种恐怖又诱人的响动,撩拨着本来已经蠢蠢欲动的本能,只差一点就要挣脱开理智的防线。每当这样的时候他都会选择用力地扯着水管,让银质的手铐更深地嵌入手腕上被勒出的伤口中,疼痛可以暂时唤回一些理智。


虽然Mikele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维持多久。


然而某一天,他忽然从空气中分辨出了一种花香,那非常的……特别,哪怕是在饥饿带来的一片汪洋泥泞的恍惚之中,Mikele很确定那应该是鸢尾百合的味道,而Florent作为法国人应该比自己更熟悉,这并不是种非常常见植物,如果能被他闻到,应该说明这周围有很大一片花田。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得到的关于自己所在位置的信息。


Mikele不知道那些拍摄自己的视频有没有被放出去,更不知道Florent能不能看见这些,但他必须赌一把。


 


Florent觉得那个绑架了Mikele的人应该是在等着什么。


他做了个小插件,在这个账号开始直播的时候手机会自动发出提醒,而他就可以第一时间跑过去看那些新放出来的视频,那些片段绝对算不上让人放心,Florent必须逼迫自己才能一帧一帧把他们看下去。


吸血鬼脸上那道几乎把他整张脸撕裂成两半的伤口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隔着屏幕他都觉得疼,根本不敢去想Mikele会有多难受。


但大概也正是他咬着牙,把那些直播出来的视频降噪、提亮、逐帧慢放之后看了很多遍,才在某一次直播之后——画面里的Mikele把右手换了个姿势放着,惨白的指尖正好点在水管上,没有被任何东西挡住。Florent下意识觉得他这么待着肯定会扯到伤口,不会无缘无故地折腾自己,脑中一根弦马上绷了起来,把屏幕在那一处放大。


……


“Merwan!!!!!!!!!!!!!!!!!!!!!!!!!!!”


他向着电话飞扑了过去。


二十分钟后被从被窝里面强行拽出来的Merwan哈切连天地敲响了门,手里捧着处理器比他那个破台式机好一点的笔记本,Florent把他摁在桌子前坐好给他倒了杯白开水:“坐。”


“有没有咖啡?”


“没空。”Florent看都不看他,强行把他摁下开始工作:“你帮我查一下地图,看看巴黎周边有什么地方大面积种过香根百合的地方。”


“啥玩意?“


“咱们国花。“Florent说:”lis.“


“lis?”Merwan重复了一次:“百合?”


“我很确定他给我敲的字母就是这三个,I-i-s.“Florent焦急地将视频定格在了那一帧:“Mikele法语学的那个垃圾的样子,你还指望他能会拼香根鸢尾百合吗?“


随着直播视频数量的增加,Florent渐渐明白了绑架Mikele那人的目的,现在视频上拍Mikele的镜头都可以做得模糊不清,但一旦让吸血鬼清晰正脸出镜——那会毁了Mikele、并且对他们的首演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


“他会不会说的是,呃,法国王室的符号,他可能在……“


“Mikele他妈是个意大利人!“Florent差不多要吼出来了:”你帮不帮我查了?!“


……


资料对比用了将近六个小时。


就算是算上巴黎的城郊,大面积种植这种花的地方也不多,考虑到那个仓库必然在偏僻隐蔽的地方,范围又缩小了不少。Florent将最近在花田附近租用仓库的人名与当时银质手铐定制的名单交叉对比,赫然发现了其中有一个名字重合在了一起,不管是不是化名这都足够了。


那时候是凌晨四点,Florent甩下电脑,像一只袋鼠一样从床上一跃而下,一分钟后拿着车钥匙出了门。地址显示离他们家只有一个小时的距离,凌晨道路无人再加上飙车,生生半个小时就开到了。


Florent把车停在路边拿着手电下了车,他不确定绑匪会不会在附近,但也不能再等了。沿着GPS一路走过去,果然路过了一片花田,紧接着就是看上去像寂静岭一样的废旧仓库,他叫醒了门口昏昏欲睡的老大爷。


“那是你朋友啊,来拿东西怎么就没带钥匙呢。”老人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帮他在抽屉里找备用的钥匙,倒也没有怀疑什么。


Florent赶紧给他点了根烟递过去:“抱歉,来的着急了。”


对方摇摇头:“你们那个地方放的是什么东西啊,大晚上的都觉得瘆人,闹鬼似的。”


男孩的手抖了一下:“……什么?”


“有时候都能听见里面像是指甲挠墙的声音,和那种……像是动物一样的声音。”老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叮嘱他进去之后一定要小心,Florent一瞬间觉得快要心疼疯了,顾不上再说什么,匆忙地道了句谢之后就跑进了仓库。


几天之前他就已经不能再听到周围的声音了,视觉被眼前蒙着的黑布剥夺、触觉被疼痛占据,耳朵已经本能地屏蔽了剩余的杂音,就只有震耳欲聋的心跳与血液流动的噪响。Mikele总有种自己在被一团热气腾腾的人体内脏包围的感觉。


直到他再一次闻到了血的味道。


他拼命从泥泞的思维中挤出一丁点儿的理智,血……Mikele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时候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时间其实提前了一点,并没有按照绑匪说的“首演前一天”来进行直播。


Mikele整个脑子都是乱的,然而身体已经不再受他自己的控制,他勉强让自己再往角落的蜷上一点尽量远离门口来人的方向。但理智只苟延残喘了一小会儿,身体就完全沉溺于扑面而来温热的血液腥甜中,本能压过了理智,喉咙焦渴地吞咽着,迫不及待地渴望着鲜血的滋润。


除了血之外,他不再能感觉到任何东西。


“……Mikele?”


Florent冲进仓库的时候被结结实实地被吓到了,面前的景象他已经反反复复在视频上见过了无数遍,甚至还有很多次在他的噩梦中出现,只是现在看上去更有实感一些——墙面上的划痕、摄像机,地上甚至还有干涸的血迹,都毫无保留地出现在了眼前。


在凌晨前的黑暗中,那个角落里的吸血鬼抬起头望向自己的方向,干涩的嘴唇微微张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Florent靠近他的脚步迟疑了一下——他甚至不觉得对方现在还能认出自己来。


但现在绝对不是犹豫的时候,Florent跑过去摔掉了那个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相机,紧接着扑到Mikele面前跪坐了下来,帮他摘下了眼罩。虽然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看见Mikele眼睛的时候他还是被吓到了,在黑布之后那双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色,瞳孔微微放大,一片湖水般无神的涣散。


他已经做好准备Mikele一口就咬过来的,但是已经虚弱至极的吸血鬼甚至没有力气咬破他的皮肤,只是顺着本能里对食物的渴望,不断地用嘴唇蹭着他手腕内侧贴近血管的地方,就像一只温顺幼小的猫。


Florent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想了,他强力压制住心里翻涌上来的的酸涩感,从包里掏出小刀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凑到吸血鬼的嘴边。然而鲜血刚渗出的时候,刚才一直安安静静的Mikele忽然猛烈地挣扎了起来,Florent甚至没想到他到现在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劲儿,当真是死命地抗拒着,牙齿咬得死紧,疯了似的要躲开送到嘴边的血液。


Florent一愣,完全没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拒绝,只好手忙脚乱地凑过去摁住了他不让手铐在吸血鬼身上留下更多的伤痕。拆开那个锁用了一小会儿时间,最终Mikele的手被解放了出来,软绵绵地搭在了Florent的肩膀上。


“……Mikele,是我。”他贴着Mikele的耳边轻声安抚着,一次一次,温柔而不厌其烦:“是我。”


Mikele茫然地抬起一点头,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虽然已经不再清醒的大脑无从再让他想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但还是下意识地方才疯狂抗拒的动作慢了下来。


“嗯。”


Florent靠着他,尽可能地把自己的体温多一点渡过去给对方。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仍在犹豫了一下,叼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含了一口血,低头贴上了吸血鬼苍白的嘴唇。


他之前当然幻想过这一刻,在那么多次他被吸血、颈间的皮肤被热切地亲吻、舔舐的时候Florent无数次渴望过那些吻是落在自己的嘴唇上,他们像最亲昵的情人一般亲吻着彼此,唇齿交缠,交换着炽热甜美的体温。


那是一个接近于捕食的吻,吸血鬼的本能根本没办法拒绝新鲜的血液与体温,他茫然地吞咽着,但很快就被从唇间渡过来的血唤醒了蛰伏已久的食欲,过于强硬地用舌头撬开Florent的牙齿,贪婪地吸吮着喂到口中的鲜血。Florent差点被血呛到,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在两人的口中蔓延开来,对于人类来说那绝对不是什么舒服的感觉,但他发现自己还是忍不住沉溺于此。


那是他偷来的欢愉。


喂了两口血之后,感受到吸血鬼不再是被动被吞咽着血液,柔软的舌头主动地往自己口腔中探去,急切地想要得到更多的血时,Florent便用了一点力推开了饥饿的吸血鬼,轻轻地把他的头摁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那里的血液温度更高,像是一汪热气腾腾的温泉,Mikele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咬住了他,如同捕猎者叼着羚羊的脖子撕开柔软的喉咙,大量温暖的鲜血流入了口中,濒死的身体再一次被滋润。在强烈的欲望之中吸血鬼不再顾及被自己吸血的人类是否会感到疼痛,只是一味地索取着,进食成了唯一的意义。


Florent疼得猛地抽搐了一下,用尽全力才克制住了把Mikele推开的欲望。吸血鬼尖利的犬牙刺入皮肤后那一下尖锐的疼痛之后,牙齿又随着吮吸不断地在伤口中研磨得更深,几乎有种要把他扯下一块皮肉来的错觉。


他咬着嘴唇让自己不要而发出声音,却还是忍不住因为过于强烈的刺激而微微颤抖着,Mikele显然也感受到了,迟疑着略微松了一点口,似乎在犹豫不敢再吃下去。


“我没事……“


Florent轻微地摇了一下头,他不知道对方现在是否能听得进去自己说的话,他用手臂松松地圈着Mikele的肩膀,右手仍然扶在吸血鬼的后脑上力道很轻地揉着、再次将他摁到了自己脖子上的伤口边,无声地示意着不要着急,够吃的。


进食的过程持续了很久,或者说他感觉过了很久,伤口附近的皮肤已经习惯了被啃咬的力度,不再感受到多余的疼痛。但在大量的血液从身体中流失、逐渐因为失血而神志不清、手指冰冷的时候,Florent还是颤抖了起来,求生的本能让他推开那个热切地伏在自己身上、贪婪地进食着的吸血鬼,然而理智阻止了他这么做,他知道Mikele已经饿了太久,所需要的远比现在这些要多。


Mikele确实吃了不少,虽然仍旧不够,但已经勉强能够让他恢复理智,他已经不再感觉那么冷得难以忍受了,却还是下意识地向着更温暖的地方靠去,把自己缩进了人类的怀里汲取更多的体温——随着贴近,他才后知后觉感到了那个法国男孩身上不住的轻颤,Mikele茫然地睁开眼,从男孩的颈间抬起头来。


下一刻他就被Florent惨白得吓人的脸色和嘴唇吓到了,Mikele不知道自己刚才神志不清的时候喝了他多少血,但看现在的样子绝对不少——甚至已经太多了。被自己牙齿咬出来的伤口深深地嵌在苍白的皮肤中,皮肉因为粗暴地吸吮而向外翻卷着,而血液已经渐渐不再大量地向外涌出。


本能仍旧在身体中叫嚣着,诱惑着他再一次咬上去享受那些甜美温热的血液,但那个深色头发的大男孩看上去已经糟透了,显然是在勉强支撑着自己保持清醒,Mikele觉得他的手比自己的还要凉,因为失血、心跳快得吓人,浑身上下几乎只有还在渗出的血是热的。


他用尽全力想要推开Florent,但手臂因为长时间的束缚还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Mikele实在不敢让自己再靠近他了,成年人的极限失血量比孩子高上不少,但也不意味着他继续放任自己吃下去就不会把Florent吸成一具空壳,而那是全世界他最不想伤害的人了。


然而Florent并未有余力参透吸血鬼这些复杂的心思,满脑子都是Mikele为什么不继续吃下去了,他皱了皱眉,颤抖的指尖在颈间伤口的边缘划过,却并没有摸到多少血,大概是血小板终于开始发挥凝血的功用。


“你……”Mikele艰难地吞咽了两下,身体中那个野兽仍然占据着绝对的强势地位,现在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显得艰难。他从Florent的手臂间挣脱了出来,嗓子因为过分的干渴而十分沙哑,像是在喉咙里塞了一把碎石在磨:“别过来。”


Florent茫然地眨了眨眼:“Mikele?”


他没理解,以为对方还只是神志不清的呓语,便再一次把指尖摁进了脖子上刚刚愈合的伤口里,在血液涌出的同时将自己送到了吸血鬼的面前。


“吃吧。”Florent喃喃自语地说:“……都给你。”


“……操。”


浓重的血腥味再一次充盈了鼻腔,那味道让他几乎瞬间就失控地发起了疯。Mikele瞪了Florent一眼,在遵从着身体本能再一次扑上去之前咬了咬牙,眼睛一闭,向着头旁边那根水管上面狠狠地撞了过去。


 


Laurent一路开着一百二十迈飙过来,正好停在了Florent车的后面,刚下车在原地转了几圈准备打电话的时候,就看见远远的地方Mikele被什么人扶着从仓库的方向出来了,两人的脚步都不太稳,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走。


“Mikele!”他赶紧打开手电向他们晃了晃表示是友军,冲过去帮忙从另外一边架住了陷入昏迷的吸血鬼。


扶着自己朋友、深色头发的法国男孩大概就是Florent了,Laurent之前没见过他真人,可爱倒是真的可爱,但没感觉有Mikele描述得毒性那么大。离得近了他才发现不仅是被关了一个多礼拜的吸血鬼一身伤还差点毁容了,Florent扯开的领口下也是一片干涸的血痕,俩人都是脸色苍白满身血气,一时间竟然说不清谁更像鬼一点。


“Merwan叫我过来帮忙的,他跟着警车过来马上就到,咱们先走。”Laurent快速解释道:“天哪你还好吗?”


Florent死咬着嘴唇,又挣扎出一句话来:“我没事,你看看他——”


Laurent被男孩那有点凄惨的眼神和烧得通红润湿的眼眶吓到了,而Mikele确实又昏过去了,想着他不会无知无觉地拖了具尸体出来吧?结果凑近吸血鬼检查了一下,发现他身上基本都是银造成的皮外伤,虽然可能还是缺血,但状况已经好多了。看见Florent脖子上那道极深的伤口Laurent大概就明白了,Mikele肯定是吃了不少……太不少了。


那怎么就又晕过去了?


“……吃饱就睡了?”Laurent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平时怎么没觉得他心态这么好啊?”


Florent下意识扶了一下Mikele的头,那一瞬间眼眶更红了,嘴唇微微颤抖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心里难受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Laurent顿时就理解了:“他自己撞的……”不然Mikele怕他自己把你咬死,那干脆先自我了断一会儿好了……他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感慨了,活了这么多年,这世界上真是没见过谈恋爱谈成这俩人这样的。


“能开车么?”


“悬。”


“OK明白了,我开你的回去。”Laurent点点头:“钥匙。”


Florent费了点劲儿从兜里摸出车钥匙扔给他,跟Laurent一起把Mikele扶到后座上躺下,又担心了一句:“那你的车……”


“……哦?没事。”Laurent,他对着自己的车吹了声口哨,那车灯居然自己砰的一下亮了起来,哐当哐当发动起来自己上路开走了:“——他能照顾好自己的。”


这是什么神奇的魔法?一瞬间Florent都觉得自己是因为失血过多灵魂穿越到哈利波特的世界观里面去了,如果现在还有劲儿的话他真的很想去研究一下Laurent那辆神奇的坐骑。但显然后者无心解释,帮他打开了副驾驶的门,看他安稳地摊在了座位上之后才松了口气回到驾驶座调整座椅靠背。


“找个地方给你挂袋血,给Mikele再灌一袋然后输点营养液,明天一觉起来新的一样,你们还能首演上台演你们的摇滚莫扎特。”Laurent发动了汽车,看着那个明明眼皮已经快要粘到一块儿去、还一直不放心地回头看着Mikele的男孩,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也睡吧,我不会把你们俩卖了的。”


“等等……这个我刚才见到的,给你。”


法国男孩刚不情愿闭上的眼睛立马又睁开了,Laurent将一个金属的星星挂件放在了他的手心,那是他刚才在地上捡到的,八成是Mikele在刚被绑架的时候给他们留下的线索,这里偏僻人烟又稀少,这么多天了竟然还在那里。


Florent小心翼翼地将它表面的尘土抹掉,用指尖蹭了蹭,最后稳妥地收入了掌心里。


 


Mikele一睁眼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又被塞到后备箱里面了,眼前一片漆黑,他抬脚踹了一下,顶盖发出了一声空洞的闷响。


这他妈是什么土拨鼠之日啊!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冷静了几秒钟后他终于意识到了那不是后备箱而是自己家里的棺材,甚至里面还厚厚地垫了一层褥子,Mikele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还被一床棉被结结实实地裹在了里面。倒是也挺暖和的,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抬手摸了一下,并不太意外地摸到了自己手腕和脸上缠着的绷带。


最重要的是他终于不觉得饿了,胃安分地待在身体里,没再像条鳗鱼一样绞来绞去地折腾他。身体就像是躺在软绵绵的粉红棉花糖上,每一根骨头都放松了,之前被要死要活地饿了一个多星期差点半条命没了,现在Mikele懒洋洋地窝在温暖的被子中,一时间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紧接着他开始注意到外面的声音,另一个人轻而平缓的呼吸声、以及一下一下安稳搏动着的心跳,就像是一条流淌过的安静河流围绕着他。Flo,Mikele知道是他,往棺材里给吸血鬼塞棉被这种蠢萌得手笔非这个法国男孩莫属。


Mikele忽然就觉得自己对那个男孩想念得无可自拔,哪怕分开还不到十天,这时间与他们相遇之前独自度过的时光比起来短得似乎不值一提,但那种情绪像是绵软的奶酪丝,缠缠绵绵将整颗心都包裹在了里面。


上一次,Mikele迷迷糊糊地回忆着,又想起了在仓库里的事情,自己就像只没有理智和感情的动物一样渴望着血液,那时候他的样子肯定是把Florent吓到了……这个认知让他忽然恐惧了起来,一时间竟然丧失了打开棺盖的勇气。


他那么喜欢的人,守在旁边小心翼翼地不敢碰,结果到最后却又是他自己亲手把人家给吓跑了,Mikele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特别的失败,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松软的被褥中暂时不愿意面对凄惨的现实,结果动作大了一点儿,脑袋撞上了棺材的侧壁。


“砰!”


Florent这回是真的醒了,他本来就没睡熟,又反应过来可能是自己手臂压着妨碍了吸血鬼从棺材里出来,于是立马缩得远了一点。随即就看见那个吸血鬼自己从里面推开盖坐了起来,样子看上去还好,但满脸的绷带让他现在更像是个木乃伊。


劫后余生的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你……”Mikele低着头想了一下:“还好吧?”


Florent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随即,又有点担心地看着Mikele脸上的绷带,后者没回答,只是往前凑了一点隔着纱布蹭了蹭他的手。Florent就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医用胶布撕下来,靠过去一圈一圈帮他把它们绕下来,那道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甚至没有留下一丁点儿疤痕,新生的皮肉呈现出柔软的淡粉色,那块皮肤温度稍高,在掌心蹭过的触感就像是猫丝软的皮毛。


紧接着是手腕,这里是留了一点儿疤的,两边各有一道浅褐色的突起,火候没控制好的可颂面包,表面有了细小的裂痕,毕竟被那个纯度真的很高的手铐绑了小十天,这样已经是万幸了。Mikele是不怎么在乎,反正他平时也是长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我的腕……”


“有一条我在酒吧后门那块捡到了,还有一条给你洗了,晾着呢。”Florent打断了他。


Mikele嗯了一声,晃了晃手腕给他看,倒不是怎么在意:“大不了之后拿个纹身盖了,没事。”


“……喝水么。”Florent忽然说,从床头柜上面拿个了保温杯拧开盖。


这并不是一个问句,Mikele从善如流地把杯子接过来喝了几口,里面冲的是温烫的蜂蜜茶,大概还加了什么水果在里面,喝起来要比平时更润一点——他觉得自己现在就能去飙Je dors sur dose rose的高音,然而比起茶本身,这种被无微不至地爱着的感觉似乎更戳心一点,Mikele垂下了视线,忍住了有点想吸鼻子的冲动。


他们已经这么顾左右而言他太久了,房间里那只大象正在耀武扬威地用鼻子敲着天花板,谁都不能再对那个话题视而不见了。


喝完之后Mikele把杯子放回去,Florent想去接,于是他们的手短暂地碰了一下,随即又很快分开。


“Flo,对不起。”Mikele叹了口气,说。


……


结果还没等Florent想好自己应该说什么,自己面前的吸血鬼就噌的一下从棺材里站起来了,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屋子,紧接着厨房里就响起了一阵叮铃咣啷的声音。Florent茫然地在地上坐了一会儿,一时间没想明白Mikele那个“对不起”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也不敢出去找他了,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把自己蜷成了一个团。


许久,他都没有听到收拾行李和门打开又被关上的声音,本来已经做好了Mikele从此不辞而别的打算,现在暂时没有,已经被丢进锅底的心就又慢慢升起了一点期望。


Florent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腿因为长时间的跪坐而有点发麻,他呲牙咧嘴地在原地蹦跶了两下,顺着声音的方向走进了厨房。


Mikele就在里面,正低着头专心地摆弄着一块肝脏。


Laurent把他们俩送回家的时候还附赠了两大块新鲜的猪肝,也没说干什么用的,Florent不太知道这东西怎么吃,就先放在冰箱里了。此时他看见那块深酱色的肝脏被洗净、放置在砧板上,而Mikele用刀把它切成一片一片的薄片,那断面的颜色是比表面浅上一点的鲜红色,是某种有点像大理石似的质地。


“我……”Florent张了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稀薄的阳光落在吸血鬼蜜棕色的头发上,柔软蓬松的发丝被染成了浅金色,毛绒绒的,好看得不似真实。


Mikele停下刀侧过头去看看Florent,才忽然意识到现在这个场景看上去跟当时这个男孩给自己做那锅肉饺的时候很像,只不过身份有所调换。他几乎觉得鼻子有点发酸,Mikele知道自己大概是想家了,过去那一周多的时间就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噩梦,现在醒了过来,就格外觉得身边熟悉的一切都那么的美好。


“稍等一下。”


他也不解释,收了刀,将猪肝放进一个玻璃碗里加了盐和红酒揉了揉,另一边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Mikele把它们一片一片丢到沸腾的水里面去煮,原本软趴趴的猪肝很快在水中卷曲了起来,蛋白质变性后变成了稍微灰一点的颜色。只是几分钟的时间,他从水面上捞了几次浮沫后锅里的肉就已经煮好了,捞出来之后满满地盛了一盘子。


Florent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折腾这些,一句话都没说。


“啊——”Mikele示意他张嘴。


印象中Mikele唯一做过的是什么煎蛋杂碎之类的东西,他们都不经常买猪肝,煮的时候也因为生疏而稍微有一点没掌握好火候,口感偏硬了些。刚入口的时候没什么味道,但嚼久了之后就会尝到一种像是晒足了一个冬天干草的香味,不加任何调料也不觉得寡淡,甚至还挺好吃的。


本来以为只是让自己尝一下味道,却没想到Mikele就这么一片一片地递给他,像是拿个玉米棒子喂熊一样。被塞了几片之后Florent就有点忍不住了,他抿了一下嘴唇拒绝了继续递过来的猪肝,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Mikele:“我……不吃了,一会儿还要吃饭的……”


Mikele放下筷子,犹豫了片刻,忽然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Laurent之前说你有点贫血,这个是补血的,我在网上查过。”Mikele看着他,用的是请求的语气,就好像刚才的那个吻是用来哄孩子的奖励似的:“所以再吃一点……好么?”


……


Florent不再说话了,只是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看,忽然一下紧紧地握住了吸血鬼的手腕,力道用得手指的骨节都微微泛白。僵持了几秒钟后Mikele就把手里的盘子和筷子都放下了,他把手覆了上去、一点点掰开男孩那过于孤注一掷的抓握,再将自己的手指缠了上去,从掌心到指缝,每一寸皮肤都温存地紧贴着。


男孩的心跳得厉害,竭力压抑的呼吸像是被追得无路可逃一只的鹿,Mikele觉得自己的肺泡要是还在工作的话肯定比Florent喘得更厉害,他把Florent摁住,温柔地把力道压过去让男孩靠上了料理台,紧接着自己倾身过去抱他。


“你之前问我是怎么想的。”Mikele喃喃地说着,他已经快要不记得自己在仓库度过的那段时间、为数不多神志清醒的时候具体都在想什么了,反正翻来覆去都是他现在抱着的这个人。


那些记忆就像是滴进了牛奶里面的苦精,现在回了家,Florent就用比那浓郁千万倍的蜂蜜将它冲淡了,Mikele眯起眼睛,恨不得让自己整个化在他们之间这个拥抱里面。


“……我可以么,Flo?”


Florent差不多是为着他这一句话哽咽了一下,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柔软的“嗯”,闭上眼睛后睫毛仍然在颤颤巍巍地抖着,吸血鬼马上就贴了上来,手臂松松地圈在腰间,彼此的距离近得鼻尖都能亲昵地蹭到一起。再没有那些过分恶劣的逗弄、似是而非的轻吻,Mikele抱着他,直接就亲了上来。


而他终于如愿以偿了,天哪天哪天哪终于——Florent心想自己根本不想要什么猪肝,以及哪怕是世界上所有的好吃的都加起来,他就想要Mikele,跟这比起来整个世界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而那个吸血鬼现在按照他幻想中最美好的方式亲吻他,他们唇齿交缠,这一次无关喂血、进食或是什么别的理由,就是。


“你别嫌弃我就好。”吻毕之时Florent已经有点喘了,比起不用呼吸的吸血鬼来说他确实吃了点亏。Mikele没松开他,嘴唇一下一下地啄着男孩的脸颊,用手掌垫在他的后脑和顶上的橱柜之间,他们俩舒舒服服地抱在一块儿,就像是阳光下两只懒洋洋的考拉:“物种不一样,就……要是以后想要个孩子的话可能有点儿困难。”


他一有点不自信的时候就开始开这种有点迷的玩笑,Florent如愿地顺着他短暂地笑了一下,摇摇头,说了一句“对不起”。


Mikele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用手揉了揉男孩毛绒绒的后脑,那里的头发稍微有一点扎人,但手感还是很好,像是春天刚换过一身绒毛的棕熊。他能感觉到Florent落在自己颈侧的呼吸略微停滞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了,舒缓地松了一口气。


“什么对不起?”Mikele问。


“没事。”Florent用下巴在他肩窝里蹭了一下,闷闷地笑了一下:“我也没办法陪你……很久,就像原来那些跟你在一起的人类一样,我也只有可能几十年吧。Mikele,但只要你想要的话,它们都是你的。”


“……”


Mikele一下推开他,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了Florent,而后者愣了一下,露出了稍微有点迷茫的表情,不明白自己刚才那句话哪里说错了。


“……Florent。”


“我是去年……刚被变成吸血鬼。根本就没有什么‘原来那些人’,我就……只有你。”——也只想要你了。


Mikele已经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双手捧着他的脸,抑制住自己强烈的想要把男孩的脸像个面团揉一揉的冲动,略微踮脚过去又给了Florent一个绵长的深吻。


Florent试图躲开了,摁住吸血鬼的肩膀让他们暂时四目相对,他没明白Mikele的意思,眉毛迷茫地挑起来一点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似乎是难以置信:“你从没说过……”


“我知道。”Mikele叹了口气,他想自己大概只是不想在Florent面前显得那么生涩,不愿意让他其实这一切的一切自己也是第一次经历。


其实他并没有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中世纪、文艺复兴、世界战争……也只是跟大多数人一样从书本上了解,他没有爱与被那么多人爱过,那颗不再跳动的心脏仍然柔软而温热,他仍然会感到胆怯、害怕与无助。


仍然可以像个人类一样去深爱他。


而现在有一个人也这么爱他——Mikele抿了一下嘴唇,嘴角柔和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等有空我慢慢给你讲,Flo,但是现在我只想亲你。”


Florent被吸血鬼忽然露出的那个笑容俘获了,立刻选择不继续追问下去,并身体力行地表示自己在这件事情跟他绝对在同一条战线上。


最后他们再一次气喘吁吁地分开,都不再说话,静静相拥着享受着过于来之不易的安逸。Mikele把嘴唇贴上了Florent的颈间,感受着那温暖的脉搏在唇齿下跳动的美妙的触感,这一次却已经没有了进食的欲望。紧接着再往下移,他亲吻着男孩脖子上已经愈合的伤口——那是他在仓库里亲口咬下的伤痕,就像是一个纹身、一个私密又甜美的烙印。


“Mikele……”Florent轻声叫他的名字,像是在请求着什么。


“所以我们再想办法好么,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变回来之类的,如果不行的话……”


Florent毫不犹疑地打断了他,将这个疯狂的计划说出口的时候没有半分迟疑,就像是在宣布晚饭吃什么一样:“那我就变过去陪你。”


“我陪你。”


Mikele看着那个他爱着的人,他们仍旧十指相扣,那盘猪肝在料理台上孤独地变凉,上午九点二十一分的柔和的阳光从高处的窗口中飘了起来,软和地落在他们的身边。周围忽然间安静了下来,就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而此时此刻,那句话听上去无比像是一句温柔的誓言。


他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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