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郡临江甘兴霸

胡搞瞎搞

【读书笔记】法革笔记乱炖

未竟堂乱谈:

*一个迟到很久的诈尸。赠给春霞 @丹东占山为王 ,纪念我们在法革课间看1789的日子。


*一学期的法革课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史实依旧有很多糊涂的地方,不过能够了解法革史学界传统派和修正派论战的史学史以及认识春霞并把她拉进法语音乐剧大坑是很大的收获。


*下文主要是是写期末论文期间找资料发现的有趣句子,插图全部来自音乐剧《1789:巴士底狱的恋人》,附带一些小梗想了一下还是打上tag。答应剧社要做一期1789的导赏,还债之前用这篇热个身。其余的NOTES见文末。








以下正文。





  • 斯塔尔夫人





这本书名字叫《法国大革命》(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5),实际上是斯塔尔夫人回忆自己所亲身经历的那部分革命历程的回忆录。译文不算上乘也缺少专业的感觉,书的校对工作亦不到家,不过内容仍有不少有趣之处。




斯塔尔夫人的父亲是路易十六时期的财政总监雅克·内克尔,出身第三等级上层,主张利用三级会议应对财政危机,矛盾正是在三级会议时激化的。下面这张来自1789,内克尔第一次出场。





我最初的论文选题是断头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在不同时期法革史著作当中的形象,因此前期人肉检索了国王和王后在一些作品当中的形象,对比来看十分有趣。




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是有史以来最为亲善迷人的一位王后,受到国人的普遍爱戴,她也没有做什么有失民心的事情。国王和王后有着让人肃然起敬的人格魅力,然而几百年延续下来的法国专制统治与时代思想难以契合,在专制的阴影笼罩下,王室成员的魅力也就大打折扣。


(斯塔尔夫人,28)







1789里的玛丽造型已经算是相当华丽,索菲亚·科波拉的电影《绝代艳后》里的造型没这么夸张,但是对于生活奢侈的细节表现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疯狂的马卡龙色,啧。




期末时被迫选择了规定的题“法国大革命是否应该避免”(这个题目简直是“如何写出以小见大的优质文章”的反面教材)来撰写论文,总会想到“未来是否是真正可以逆转的”这个命题。面对这个问题,斯塔尔夫人对于会犯错的路易十六的断言以及托克维尔对于“公平、平缓、健康的改革”逆转大革命的可能性的乐观心态简直相映成趣。




路易十六肯定有错,有人认为他没能真心诚意接受时代进步思想。然而这和当时的环境密不可分,若一切从头再来,他仍然会再次犯下这些错误。


(斯塔尔夫人,29)




任何一个财政大臣。不管其政治立场如何,若想借各种积极措施制止一场革命,必然道阻且长。内克尔希望通过自己的财政措施,将一场正在袭来的危机至少延后几年。如果他的方案当初得到采纳,将危机会化为一场公平、平缓、健康的改革也未可知。


(斯塔尔夫人,43)




作为史中人,斯塔尔夫人对于内克尔的评价当然不能说是完全客观。她笔下的内克尔,是属于她那个时代和阶层的内克尔,当然也相当程度上扮演着父亲和领路人的角色。而她笔下的那个“最为亲善迷人”、“受到普遍爱戴”、“也没有做过什么有失民心的事情”的王后玛丽形象简直是令人惊愕的,其中又有多少的成分是真实的?在斯塔尔夫人的价值观中的“亲善迷人”、“没有做过有失民心的事情”是否是其他人能够承受的程度?







  • 托克维尔





孚雷(又译傅勒)曾指出,《旧制度与大革命》这部书是近代民主政治史文献中的“可怜的长辈”,涉猎的人多,读懂的人少。(《思考法国大革命》,三联书店,2005,中译本序一,25)在此推荐高毅教授《〈旧制度与大革命〉探析》,一篇不长但是思路极为清晰的文章,尤其适合帮助一头雾水的读者抓住重点。张芝联先生所作的中译本序相对更短,但也非常有教益。




很多人在谈论《旧制度与大革命》时容易忽略的是,托克维尔(1805-1859)也是广义上“法国革命”(张芝联:他将1789年以后的60年历史看作一个整体,统称之为法国革命)的见证人,而不是后世的研究者。在分析师将他的观点和他的出身、他的贵族趣味、他所处时代割裂开来,很容易得到不成熟的结论。




在我的阅读过程中,印象最深刻的是托克维尔本人对于理想社会的追寻和对心灵的忠实。每当写稿时感受到苦闷,总会想起这两段话并且感到振奋。(由于在查资料的过程中看来两个版本的《旧制度的与大革命》,以下两段话的版本和页码被窝遗失了;一般论文引用的是冯译张校的版本)




成功机会一半以上就在选题,不仅因为需要找一个公众感兴趣的主题,尤其因为需要发现一个能使我自己也为之振奋并为之献身的主题。我是世界上最不能违背自己的精神与趣味向上爬的人;当我从自己的所作所为中得不到欢乐时,我觉得我简直连个庸才也不如。




我没有传统,没有党派,除了自由与人类尊严的事业,我并无事业。




关于托克维尔治史,孚雷还有一段非常精妙的话:




后来政治上隐退之后,托克维尔重拾历史主题,但这个1836年搁置下来的历史主题仅是大纲;这次,他一头钻进档案馆,查阅和整理第一手材料,强迫自己做历史学家的苦差事好几年。但他的研究的深邃意图没有变;仍然是解释和预测法国当代史的意义。对他来说,历史不是演义,更不是描述或叙事,而是一种有待组织和阐释的素材。


(傅勒,194)




彩蛋:


大革命爆发不到一年,米拉波便致密函给国王:“……历届专制政府为加强王权所做的一切,反而不如大革命一年的功效。”


(国家行政学院出版社,第一编,第二章)







1789里的米拉波和内克尔的扮演者是同一个人哦。




米拉波伯爵的形象在这部剧里有些符号化,但是念出网球场宣言的时候(就是插播在久负盛名的广场舞中间的那一段)还是非常令人心生激动的。内克尔当然也是个正面形象,但是由于某些微妙的因素看起来很喜感,很喜欢内克尔、国王、阿图瓦伯爵(查理十世)三人组的戏,微妙的表情甚至让我在截图时大笑出声。










  • 米涅





米涅的《法国革命史:从1789年到1814年》(商务印书馆,1977)是一本影响力非常大的法革史著作(也非常的易于购买),按照重要事件的时间安排,非常方便检索和了解重大事件。我没有全部都看,主要注意了一下提到玛丽王后的部分。




他的妻子年轻貌美、活跃、野心勃勃,很能驾驭他,但是,可以这样说,她这个玛丽·特雷西亚的女儿,有些地方很像她的母亲,又有些地方很不像她的母亲。她既要掌权,却又很轻浮,她抓到了权只不过是为了再拱手授予那些造成国家和她自己灭亡的男人们。


(米涅,14)




此处对于玛丽·安托瓦内特有些相当感性和私人化的描写,虽然作者没有加以展开,但是也足以勾起人做性别史的欲望了。谈到王后又不得不提时尚,这方面汤晓燕著《革命与霓裳:大革命时代法国女性服饰中的文化与政治》应当是很棒的作品。虽然我还没有买这本书,但定选题的时候原本想写三色徽的我真是被知网上这组论文打击得够呛啊。







  • 勒费弗尔





勒费弗尔是法国革命史传统派掌门人,他的《法国革命史》(商务印书馆,1989)是我最喜欢的法革史著作,文笔非常好,可读性强;尤其是开篇从世界联系为一个整体的角度来分析法国革命的爆发可以说挺少见的。他的作品还有《拿破仑时代》和《八九年》(名字好像在向果聚聚致敬啊)。不过作者经常被人诟病的一点是他有点萝卜丝吹,经常说些为雅各宾派开脱的话,在谈到恐怖统治问题时也愿意多看到这样做的积极意义。孚雷批判传统派为“雅各宾史学”和这种态度有些关系。




从巴黎群众将德洛内和弗莱塞尔的头颅刺在矛尖上开始,革命中恐怖行动就没有停止过。而为了遏制群众自发的恐怖行为,则诞生了国家恐怖:据格里尔统计,革命中的死刑判决数在一万七千人左右,除此之外还有三五千至四万人人未经审判而死,全国嫌疑犯人数则达三十万。


(勒费弗尔,361-362)




国家恐怖问题对于丹东罗伯斯庇尔圣茹斯特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 索布尔





索布尔是勒费弗尔的学生,传统派重要的代表人物和新一代掌门。他在史实研究上下了很多功夫,尤其是对于革命群众(尤其是无套裤汉在革命中扮演的角色)的研究。他写过圣茹斯特大天使的论文。个人最想看到的作品其实是《革命者画像》,即他为革命者撰写的小传和讲演录,可惜似乎没有中文。




《法国大革命史》(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虽然有高大大参与翻译但是读起来还是不减吃力,张芝联先生的序言一如既往一针见血有朴素动人。比较有趣的是这本书里有一些看似八卦的内容。




卡米耶·德穆兰(作为新闻记者,他很了不起,但他作为政治家却平庸无奇)于共和二年霜月15日(1793年12月5日)开始出版他的新报纸。


(索布尔,250)




看着括号里的内容我心疼卡密一秒。下图是1789里一身黄的德穆兰(萝卜丝德穆兰丹东是红黄蓝三原色噢),独舞的背后灵妹子是“自由”的象征。事实上1789里个人最喜欢也最感动的一句话就是Ça ira mon amour里面那句“在高墙上写满自由”,临近结尾处“自由”带着殷切的笑意被关在高门之后的场景非常戳心。







丹东于1793年10月离开巴黎。这年夏天他再次结婚,这时正在奥布河畔的阿尔西镇休憩。


(索布尔,249)




丹东叔革命爱情两不误啊。放一张Au palais royal / les prostituées里帅炸天的丹东,这首是我身边不少人的入坑曲,春霞loop了四百遍(她的ID还是里面一句非常帅的唱词!)。







小夏洛特是1789里面特别可爱的一个角色,不过她绝对不可能是刺杀马拉的夏洛特·科代,不过也没什么好放心的因为丹东在94年就被萝卜丝给砍了(吃刀子请看波兰导演瓦依达执导的83版《丹东》,这版里的萝卜丝和大天使形象可以说很迷也可以说相当有趣)。历史上的夏洛特信奉吉伦特派,而丹东和马拉都是雅各宾派——很多人将丹东视为温和派和吉伦特派与雅各宾派的缓冲者,那是相对于罗伯斯庇尔而言的;丹东是个雅各宾派,只不过他和罗伯斯庇尔的观念发生了分歧。当然“罗伯斯庇尔为什么要杀丹东”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关于事件的经过推荐阅读张芝联老先生的论文《略论丹东》。





 


单手举少女我能循环一百遍!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在我心中夏洛特就是类似大悲中小G一般的形象,一个“巴黎的野孩子”;一个精灵。







  • 孚雷





孚雷是法革史学界修正派的代表人物,战斗力非常强。文风嬉笑怒骂,相比起索布尔他的论文简直可以算“爽文”。《思考法国大革命》收录了他和传统派论战的三篇重要论文,尤其不能错过《革命的教理》一文中他和大革命左派史学家(主要是索布尔)的大论战,真的是趣味盎然。




传统派和修正派的论战是二十世纪法国史研究的重大事件,其过程本身也十分精彩,这里录一部分我本人上课的笔记(没有高毅大大讲的精彩之万一):




法国最早的修正派是李舍和孚雷。孚雷说索布尔的史学是雅各宾史学,阶级分析是扯淡,大革命只能通过观念和话语分析来解释:旧制度王朝发生了宪政危机,造成了权力真空,各种政治话语开始竞争主导权,最后是卢梭政治哲学胜出,人民“公意”至高无上,顺昌逆亡,不赞同者就是反革命、阴谋家——结果走向恐怖统治。




孚雷是法国最有影响力的修正主义史学家,以政论文的犀利对索布尔进行了批判。孚雷回到了爱德蒙·伯克的观点,并认为“话语”(政治语言,每个人的讲演背后都有夺取权力的欲望)在法国大革命中非常重要。论战看的就是谁说的话能更大地影响公众的心态,在政治上占上风。




传统史学阵营奋起反击,论战火药味甚浓。勒费弗尔斥责考本把冷战引入了法国革命史学,索布尔批驳孚雷:你还没有理解大革命(不了解客观事实),根本没资格解释它。




孚雷和索布尔原本都是马克思主义者,都是法共党员,熟读马克思著作;两人一度关系甚好。但是孚雷过早地滑向了右边的阵营:斯大林采取血腥手段镇压时,包括索布尔在内的部分法国共产党员脱党,和斯大林划清界限。索布尔也不满斯大林,但是由于他纪律性比较强,“我还是法共党员我只是交交党费”。孚雷的文章政治性较强,但是索布尔是一个真正的历史学家,讲求实证,虽然有些观点比较僵化。他认为“孚雷你还是历史学家嘛你看档案了吗你没看过啥都不懂。要理解法国大革命就要看档案钻故纸堆,不能不看档案就乱说一气。”




但是,孚雷嬉笑怒骂的活泼文风吸引了很多法国青年,使左派受到了很大冲击。二百周年纪念时,孚雷的说法在全世界都产生了很大影响。




法革二百周年时,孚雷主要参加法国国内的纪念活动,索布尔参加世界各地的纪念活动,比如中国。孚雷感到十分得意,认为自己取得了对索布尔的胜利,传统史学日暮途穷。




虽然有很多人附和他的观点,但是孚雷没有像索布尔一样形成自己的学派,他的学生和追随者中完全继承他的思想的寥寥无几。“孚雷的想法虽然好,但是XXXXXXXX……”




不知诸君怎么想的,反正我一眼看去满是X教授与万磁王的即视感。




再录一段孚雷对于索布尔的批判,个人认为这其实反映了史料分析与运用当中非常容易出现的重要问题(历史学系学生发现参考文献不够的时候可能都干过或者想干这事儿)。




索布尔在为乔治·勒费弗尔《八九年》再版撰写后记中使用托克维尔著作某些段落的方式也是大可为人诟病的,他断章取义,精心剪裁,然后放进自己的后记里(第260页,第263页,第283页)。只有未认真读过托克维尔,要么就是对[托氏]文本的意义置若罔闻的人,才会认为《旧制度与大革命》一书引向索布尔提出的那类阐释。因为实际情况正好相反。


(傅勒,第148页,对于“诚如托克维尔所看到的那样”注最后一段)






关于法国革命史的著作非常多,这里出现的仅仅是非常小的一部分。伯克的《法国革命论》也是一部影响力非常大的著作,不过我看得不是很认真。想要了解法革史学界的纷争不妨传统修正两派的作品都看一些,当然文化史、记忆史、性别史、身体史的研究看起来更加有趣。如果只要大略的框架的话可以扫一眼杜比《法国史》里伏维尔(他从勒费弗尔和索布尔手中接过传统派的大旗)撰写的大革命卷。




FIN.






彩蛋:




写那篇论文花费了我非常多的时间和精力,重写好几次,有些段落完全是“挤牙膏”一般挤出来的。题目大给写作带来了很大的难处,当然老师的习惯就是那样——在世界史的课上可以把论文布置成“工农业文明比较”法革课又会仁慈到哪里去呢?事实上工农业文明是个话题作文,而“法国大革命是否应该避免”才是个空中楼阁一般的命题作文啊……我抱着怨气查资料和写提纲的时候意外发现教授在《法兰西风格》结尾写的这段话,突然失笑:




可我仍觉得题目大有题目大的好处。题目大,论述起来空泛之处是难免的,但它毕竟可以提供一个较全面的背景,甚至可以通过一些疏漏乃至错谬来诱发读者深入探讨的兴趣。自然,题目大也有题目大的难处,各中况味,天知地知。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后记,315)






胡言乱语的部分


上学期我做了一件一直让我很后悔的事:在网易云听大悲十周年的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的时候,我在评论区看到了某位人文社科素养全无的评论者,忍不住上去撕了一把。虽然还算守着以“您”相称的底线,然而自觉说出的话已经很不客气。出于评论字数限制,我的驳论虽然建立在史实上但是应该也存在不少漏洞,每次看着路过的听众的点赞以及“评论好高深别撕了呀”的感叹总是觉得心生愧疚。




出于很多原因,法国革命史在当今中国存在感很强,但许多人对它可谓一知半解。对于法国革命基本史实(法国革命史学史就更不用说了)了解的缺乏和判断力的缺失造就了网上很多情绪化的表达,而有些言论态度诚恳,却因为弄错了事件发生的具体历史背景而丧失了大部分的意义,也殊为可叹。




关于六月暴动是否属于法革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没有太多谈论的必要,毕竟89-93年局势已经瞬息万变,研究时都按月份划分,再强行说你按照的是托克维尔的分期法,七月王朝属于大革命我也没辙。(所以到底为什么大悲的评论者要咬着法革不放呢……)




学好世界近代史尤其是法国革命史,功在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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